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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片子,卖大米,编剧张峡来到乡村,做了这两件事

蒋瞰 乡见合作社
2024-08-29

张峡在黄龙岛工作

说起小岛振兴,可能很多人最先想到的是濑户内海的直岛。本来由于环境污染和工业衰退,岛上人口数量减少,青壮年离开,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艺术、建筑与大自然以革新式的方法融合在一起,复兴了这座小岛。

艺术可以救小岛吗?不知道,这不是“可”或“不可”的二元问题。

访地旅行发起黄龙岛文学艺术驻留计划是受了直岛影响吗?张峡说不,它不是一个复制品,不能武断地对标。

张峡是“访地旅行”创始人,一年前,原为编剧的她试着找到“写字之外”别的可能,在上海组建“访地旅行”团队,来到舟山黄龙岛开启“黄龙岛文学艺术驻留计划”。形式不复杂,一年邀请12位艺术家,在岛上生活两周,借着他们的视角,深入并发掘这座岛屿。定位为“微型人文纪录片初创内容团队”的访地旅行用文字和视频的方式展现艺术家的驻留。

舟山群岛地处中国长江口南侧,位于杭州湾外缘东海洋面上,分布着1390个岛屿,是国内第一大群岛。相比早已名声在外的嵊泗、枸杞、桃花岛、花鸟岛等,海岛乡村黄龙岛算得上低调。在岱山等岛屿都通过跨海大桥连接了陆地的今天,前往黄龙岛仍需在嵊泗中转,只有旺季才开几趟直通。

张峡在黄龙岛

岛屿,尤其是一个相对“闭塞”的岛屿,使得黄龙岛和江浙一带的乡村有很大不同,至今保留着相对原始的自然风貌以及生活形态,它是一个样本,一个渔村文化活化石,张峡因此选定它作为访地旅行的样本。

“黄龙岛文学艺术驻留计划将会是一个亲切、友好、开放的平台,为当地的岛村文化带来多元的交流,也是乡村振兴的时代记录者。”这是张峡为访地所做的注解。

张峡在黄龙岛工作

第一位驻留的是宁远。在作为主持人、作家后,她来到成都边上的明月村,做衣服、天然植物染,和自然乡村同呼吸,同时坚持写作,并开设了写作营,让身边的小事都成为可以被写的素材。她来到黄龙岛,在驻留手记里写“在孤独的海边小屋内,写下的却是遥远的故乡,生命里出现过的山川,树木,变换的云朵,数不清的喜忧和挣扎都又活过来一回。”离岛前,宁远将自己带到岛上并读完的书留了下来,被放进“海岛阅览室”,这样,以后到黄龙岛的人们也可以阅读。

接着,作家洁尘、画家李中茂、作家包慧怡、音乐家常静、出版人彭伦等各行各业的人都来了,因为岛屿的特殊性,驻留也变得有点不受控制。常静驻留的时候遭遇十五级强台风,断电断网,在意外艰苦的条件下,创作了一曲《新·战台风》;同期驻留的笛箫演奏家张笛就把他们在岛上驻留期间拍摄的影像剪辑了一段视频,以存留念这“屋里屋外都是雨,鬼哭狼嚎战台风”的特殊驻留经历。

左起:画家李中茂、作家洁尘、张峡、作家包慧怡、工作人员

安排彭伦上岛的时间原为八月,遇上了疫情,顺延到九月又遇台风。等到十月,又遇上大风忽然被退船票,改签到第二天风浪依旧很大,张峡后来说,“是我们今年坐的航班中最为颠簸的一次。”然而这些“不在计划”,让彭伦在游览这座岛的时候,好奇这里密集建筑之下的邻里关系,想象他们生活中的冲突。因为在外国文学的领域里,他也读到过相似的场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渐渐消失的年轻人,不再有适合年轻人的工作机会而逐渐凋敝,只剩下回不去的故乡在文学作品中成为了另一种永恒。他说“正是因为乡村在经历变化,我们才需要文学艺术作品去表现这种记忆。”

张峡很能写,文字充满力量,很打动人。每次拍摄,除了是导演,她都会写“导演手记”,很好看。而她上岛,也不完全是采访那些驻留的艺术家,也有对当地风俗、风貌的捕捉和呈现,比如那期“黄龙开捕”。

每年9月,浙江人都在期待可以在禁渔三个月后重新饕餮海鲜。开捕节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是渔民们一年一度期盼的盛宴。今年的开捕节原定于9月13日,受到台风灿都的影响提前了一天。张峡收到通知,立刻改签船票,11日就从上海出发直奔黄龙岛。她在手记里写“这座民风淳朴的小岛不仅仅是岛民们的故乡,也关乎远方所有人。我们所共同拥有的海洋,奉献出它的丰饶,哺育一方水土的人们安居乐业,诞生诸多海洋文明与信仰,丰富所有人的心灵与精神世界。”

黄龙岛开渔

张峡的文字不是软踏踏地抒情,坚定而柔软,但也犀利。她用反问句,一时让人不知道怎么接。也因此,我们以对话的形式,保留张峡的原话。

蒋瞰:访地的选角标准,为什么是这些人,而不是更大众或者更素人?

张峡:这些人不好吗?他们是受邀的驻留嘉宾,身份是作家或者艺术家,都拥有自己的成熟作品,艺术理论体系,和一定程度的专业领域影响力。他们是去驻留,不是演戏。所以访地不是选角,而是邀请。

一个文学艺术驻留计划,应该请什么样的人是由这个组织或者机构的实际操盘手来决定的,每一个驻留计划的诉求和目的都不尽相同。我们希望给一个信息相对闭塞,文化艺术资源并不太丰富的岛村带去一些稀缺的资源,大众和素人如果可以做到我们也会考虑。

蒋瞰:每个嘉宾都要交一份作业吗?

张峡:黄龙岛文学艺术驻留计划给到创作者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创作环境,不干涉他们的创作,也不对创作提出任何要求。艺术家驻留计划(Artist in Residence,简称AIR),起源于海外。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对文化艺术追求的深入,艺术家驻留计划在中国逐渐引起关注。

蒋瞰:邀请嘉宾的过程是怎么样的?比如包慧怡,你是很了解她对岛屿的热爱才请的?其他人呢?

张峡:邀请的过程就是直接向对方发出正式邀请,解释我们的项目理念以及驻留相关事宜,最终得到能够互相理解支持并有时间的嘉宾的回复。约定时间后安排他们去驻留。

并不是热爱岛屿才邀请,热爱没有用,我们需要的是,他们或者缺乏或者曾经拥有海岛经验。

上图:张峡和摄影师拍摄李中茂;下图:张峡和摄影师拍摄包慧怡

蒋瞰:驻留这件事的难点在哪里?

张峡:难点在于是否有持续的资金做后备。然而,钱固然很重要,但有很多项目即便有钱也做不起来。

作为一个民间发起的非盈利机构,黄龙岛文学艺术驻留计划从发起开始至今都一直备受考验。

气候、路途、工作、心理、资金,全都像海上漂浮的海藻一样不确定。唯一确定的任何一件新生事物都需要这种摸索的过程,天下没有一诞生就能走路的人,没有一进入就能了如指掌的村落,没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事。这一点倒是无比确定。

蒋瞰:很多乡村项目这几年都在做驻留,请来艺术家,包吃包住。这事儿的底层逻辑在哪里?

张峡:包吃包住两周留下一些东西可能只是一个大致的概括,是普通人眼里对于艺术驻留的简单总结。我不知道其他项目的底层逻辑在哪里,至少黄龙岛文学艺术驻留计划没有要求任何人留下任何东西。它不是一个商业项目,所以也没有大家喜闻乐见的“底层逻辑”,目的就是为了促进城乡之间的文化交流。

蒋瞰:有对“访地旅行”不那么正面的反馈吗?会有人说艺术虚无缥缈救不了乡村吗?如果有人也要做这件事,你有什么建议?

张峡:几乎没有不看好的,但外界应该会有吧,目前我没听到什么声音。人家要不看好,我再去问理由,可能我就是给自己找堵了。

访地之后有很多人也开始做这件事了呀,艺术驻留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也不神秘。比如你认识的桃野、飞茑集,都在做。他们从来没有来问我讨要建议,可见我的建议压根不重要,可以忽略。

蒋瞰:你有小时候的乡村经历吗?我们说大一点,“访地旅行”是在文艺乡建吗?

张峡:当然有经历,我的童年很大一部分暑假时光都在乡村度过。我不认为自己在文艺乡建,但现在时下流行这么说,我觉得也不违和。

文学艺术驻留看起来很像是文艺乡建,我姑且把它算上。但我们还没摸清路径。建设些什么,在哪里建设,为谁建设,怎么建设,建设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们还在探索。目前我们能做到的仅仅是记录庞大国土中极小碎片的变迁。

和乡村联结,“访地旅行”不是张峡的第一次尝试,在此之前,她和朋友李巍创立了一个名叫“新碾快乐”的大米品牌。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就是新鲜碾出来的新鲜大米。

任何东西都是新鲜的好,大米也不例外。大米主要成分是淀粉,和空气、水接触后立即氧化变黄、霉变。大米放久了同样,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陈米”,陈米不但不好吃,储存久了就会发霉。霉变的后果就不在这里危言耸听了。

张峡有个儿子,李巍有个女儿,大家都觉得,得给下一代吃新鲜安全的米,当月新碾当月吃。

这年头卖米的人很多,除了去柳河寻找到优质大米“五优稻四号”,并且坚持“需要的时候再碾米”,以及讲一个好故事,张峡还做了两件事。先是一改我们对大米的刻板印象——大超市里10斤装的大部头,非得开车才能扛回去的那种。一罐新碾快乐是750克,就跟矿泉水一样,随手一握轻松带走。她和创始人算过,三口之家一个月大概消耗9斤米,6罐750克的大米就是一个套装,收到大米后就像牛奶一样放入冰箱中保鲜。,要的时候再开封,再次保证新鲜。

去年10月,秋收时节,柳河的稻穗

想得挺好,但一开始,因为达不到一定数量,工厂不给打样。张峡和合伙人联系了身边朋友,加上众筹,才得以实现。我第一次看到是在2019年的单向街年度颁奖礼上,嘉宾伴手礼里,就装着一罐新碾快乐,琥珀色的罐头,银色的瓶盖。

这就是张峡做的第二件事,将大米和多方联结、嫁接,让它不只出现在超市里,还可以是礼物,是亲情和欢聚的表达。

去年她策划了一个“一起吃饭吧”的项目,把互相不认识的朋友们哄进了安吉、松阳的深山,在大自然里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安全地面对面社交,吃一顿好吃的饭,然后,好好躺着什么都不做。

她写道:“我们讨论地里种的菜,门前香气扑鼻的栀子花,因为下雨而没能看成的星空;也讨论生老病死,国家大事;更多的是我们讨论着艺术、文学还有民宿的各种可能性。这让大家兴奋。”

张峡在民宿余来做饭,第一次“一起吃饭吧”的活动

在张峡这里很少能听到“意义”,她总说自己是个失败的人,拍摄、上岛、卖米这些事虽然很难,但又似乎小到不值被歌颂。但是,个体往往是推动变革的重要单元,哪怕是一个局部。

张峡邀请诗人、戏剧导演们去松阳土根家吃饭,因为“任何非商业化的东西都这样,永远都不会迎合大众的口味。这就是我带大家来土根家吃饭的意义。”这也是乡村不同于城市的语言。

“我认为的地道,不是‘特色’,而是不迎合、不谄媚。这些自然形成的古村落,不就是我们这个国度的诗歌吗?”张峡说。

她也去市集卖米,零售,可能是她觉得最难的一件事。碰到很多同样在市集里卖农产品的人,张峡觉得他们很动人,是一个个具体的人,有生命有故事,非常美好。

带着孩子在市集卖米

“卖米也就是卖农产品,无论产品的产地是哪里,它都是商业。但通过销售农产品的时候分享乡村的故事,从乡村建设需要宣传的角度上来说,它确实也做到了一部分。”张峡说。也因此,当时原定于月份的采访一直往后退,因为那时她正准备启程前往东北拍摄秋收。春播秋收,每年10月中下旬稻米开始收割,晾晒入库后再碾出来的大米是一年里最新鲜的,水分口感香味都达到了峰值。擅长写字和拍摄的张峡要把这种丰收用画面呈现出来,这是她能做的对土地的表达。

撰文:蒋瞰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视觉:明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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